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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叙红薯
发布日期:2023-10-24 来源:潘祖德 编辑:宜都融媒体
 

万物互联,皆有因果;喜好轮回,事关你我。

江南小镇,烤红薯满街飘香,有诱惑却感受不尽相同。

如今上了年纪的人,兴许不太喜欢,瞧见红薯反而容易伤心寒胃,甚至恐惧,因上世纪曾遭遇过天灾人祸,那些年无米揭锅,上顿下餐靠红薯稀汤撑着肚子,饥肠辘辘刻骨铭心;中年人面对红薯,兴许乐忧参半,毕竟也经历过红薯掺杂米面度日的岁月;唯有年轻人待红薯亲热有加,觉得这宝物香甜可口,美容养颜,乃上天所赐。

红薯为何方神圣,历史长河里它究竟有什么功过?这里,笔者想以现有认知,加上童年识记,来叙述那段难忘的红薯历史。

村小放学,乡间小路。几个贪玩的娃儿,没顾上回家吃午饭,就用摸来的粉笔头,在一块空地歪歪扭扭画上格子跳起来,名曰“跳房”。随着斜挂在肩上的书包蹦跶,他们嘴里吟诵得振振有词——

紫红藤,地上爬;藤上长绿叶,地下结红瓜;

绿叶叶,红蔓蔓,地下有窝红蛋蛋……

过去,老家孩童对红薯,可谓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。本是用来猜谜的谜面,同样也成为小朋友脱口而出的游戏口令或诵词。

 

 

当今少儿,或许品尝过红薯的滋味,却对红薯的来历和相关常识陌然不知。这里,有必要先对红薯作一点简单的科普——

红薯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,但因四季温差明显,在我国很多地方通常是当一年生的作物来种植的。红薯的别名很多,番薯、甘薯、甜薯、金薯、地瓜、红苕等等;其生长期亦有别,春薯一般在160至200天,夏薯约为110到120天。我的家乡适宜种植春薯。

红薯原产地为美洲,明朝万历年间传入中国。据载,当时的福建商人陈振龙,在菲律宾发现红薯不仅味道好,而且产量高,耐旱耐贫瘠,生熟皆可食用。他联想到家乡山多田少,粮食不足,决心引入中国。然而,当时的西班牙殖民者管控严厉,禁止从菲律宾出口红薯。陈振龙设法,将红薯藤蔓编入缆绳中混过海关检查,带入福州。家中试种成功,后来其子上书巡抚官员大范围推广种植。因红薯来自异国他乡,古称异邦为“番国”,故最初普称红薯为“番薯”。

红薯全身都是宝。地里膨大的根块,富含多种维生素、蛋白质、氨基酸,以及人体所需的钙、钾、铁等多种营养元素,算得上天然滋补食品,对人的机体益处多多。红薯嫩茎和叶,口感好、营养价值高,可做各类菜肴和饺子馅等,是口味极鲜的“小众”蔬菜。剩下的薯藤蔓和根须,因饱含淀粉和各类营养,全是上好的牲畜饲料。

四百多年来,红薯遍及大江南北,河南、四川、山东、湖南、湖北等各地早有广泛种植。毫不夸张,作为主粮之一,红薯自古为江山社稷稳固、劳苦民众强身,乃至中华民族崛起,都建有奇功。

不知何时何地,是谁最先为红薯浪出个“芳名”——红苕。我想,大概与红薯不拘地力、落地生根的生长习性有关。所以,后来有人引申为对俗气、土气的形容:把憨厚朴实、任劳任怨、吃得起亏的人唤作苕里苕气的“苕人”,把不对称、不划算、倒贴钱财之事统称为苕头苕脑的“苕事”;出现更严重的亏损或者愚蠢,甚至被责骂为“猪大苕”。当然,话分两头说,现实生活中有很多的“苕人苕事”既非错和损,更非邪和蠢,而是值得崇尚和传承的志愿精神、奉献品格,实为社会之需、时代之要。民间亦有“面带苕相,心里明朗;面带慧相,心里迷茫”的说法,折射出百姓对“苕”的辩证思维。

红薯一生,大致经历四个阶段,即春季萌发期,夏季生长期,秋季结块期,冬季休眠期。老家沙土地,雨水适宜,红薯生长旺盛。暑期“翻苕藤”是儿时的常事。尽管后来听说,翻红薯藤蔓是个误区,会负面影响红薯的根块生长,但在乡村农民可不这么以为。那年月生产队有养猪场,每到夏秋季节,就会组织妇女翻红薯藤,认为藤蔓遮盖太严实,不利于苕的生长,并把翻出来的苕藤送回猪场。

见自留地的红薯茎叶疯长,母亲也觉得这吸走了地肥,怠慢土里的红苕长势,就安排我们下地翻苕藤子,要求掐断厚实的枝蔓,并现场演示规范动作,多出的藤子同样带回家剁成青饲料喂猪。

任务一个坨,分工不协作,孩儿偷懒的歪理很多。手脚麻利的,抢数量不顾质量,三两下薅满一筐;然后选在阴凉处的藤蔓上打滚、睡觉,松软软、凉飕飕,绿油油的庄稼地释放出苕藤芳香。

暑季足雨暴晒,红薯生长极快。家里稻米不够,父亲用锄头开挖自留地的红薯“尝鲜”。初出的嫩苕,像地摊摆放的小胡萝卜,好看也好吃。稍不留神会吃撑,引起湿阻脾胃现象,导致消化不良。

真正收获红薯,要到深秋时节。老家处于江南丘陵地带,一般年份,每到寒露至霜降期间,气温开始下降,昼夜温差拉大,树叶渐渐枯落。随着寒气程度加深,漫山遍野的林木开始变换色装,红枫乌桕、银杏金甲,与各类常青松柏交相辉映,层林尽染,多姿多彩。

地温逐渐消退,红薯膨大后淀粉积累猛增,土层薄弱处,根块崭露头角。藤蔓上的叶子也衰老起来。又到红薯收获季,各家各户火力全开。割苕藤、剁猪草,耕挖红苕、分拣装筐、加工苕品等;羊肠小道肩挑背扛,宽敞大道板车运送;小田坡地用锄头,大田平地用犁翻。每逢晌晴,家家户户起早贪黑,披星戴月,忙碌于田间地头。

从计划经济体制,到联产承包责任制落户,家乡的种植和养殖模式维持多年未变。为使一家人的生活条件得以改善,秋晒红薯品系列,成为农户一大亮色,如今已很难找到那种规模和气势的乡村。

秋高气爽,艳阳普照。似乎提示农家,给大家一样的平台,就看谁勤谁有算计。养着耕牛的抢抓时机,事先碾好土晒场。苕藤挑回来,家中女主人领头,还有老人们赶场连夜剁碎,撒在房前屋后的场地夜露日晒,直到成为枯草,再用麻袋和大竹具装好做越冬饲料。

除了备好牲口的食料,还有更多是人畜两用的“备荒”物质——干薯片、干薯丝、干薯丁,俗称干晒苕皮子、苕丝丝、苕米。

晾晒这类食物的工序,要比备足枯苕藤复杂得多。首先是加工难度大,一个农户数千上万斤、甚至几万斤苕,要加工成片、丝、丁状晒干谈何容易。用手工刀具切苕,显然功效低,一天一夜也切不出多少来,正应了一句歇后语:顶起碓窝唱戏——人受罪戏难看。

困则思变。红薯多了不易储藏,即便存放地窖,如果温度湿度调控不好,也是很容易变质甚至腐烂的,况且江南农户的地窖并不算多,容积也十分有限。当初用手工刀切红薯实为无奈之举,想迅速提高功效,不少农具厂师傅和乡村工匠们,脑洞大开设计出各类器具,脚踏切苕机、苕丝刨箱等,都是那个时代诞生的半机械化产物。

有了先进工具,生产效率倍增,加工出来的“产品”放置何处晾晒又成了一个问题。秋阳映照下,各家各户用箩筐、背篓和竹篮,将夜间切好的鲜薯片、薯丝什么的,就近送往闲着的空地铺开。薯片可随地抛撒,干了也好捡。薯丝、薯丁主要供人食用,须保持干净才行,所以,出去晒得事先在地上铺一层薄膜或布,也便于收拾。

生活需要淬炼,浓缩和被挤掉水分的东西,更有益收藏。

老家丘陵是沙土带,很难找到一片岩石。过去的农户,以杂木和树叶为主要燃料,每临秋冬季都会上自留山砍柴,不像当下处处可见青山丛林。老屋对面,就是我家用材林。山不高,相对落差仅百余米,也就城市高楼那点垂直距离。山顶秃秃的,只见三五棵松树,上去有一条“Z”字型小路,是家人年长月久上山干活踩踏出来的,虽然陡点也还算方便。山顶小沙子呈浅黄色,黄豆般颗粒布满表层,因风吹雨刷、日晒夜露,加之少有人和动物活动,显得格外干净。

我常陪父亲登山转送红薯片。旭日东升,可从山顶旋望大半个村庄。小溪蜿蜒,大路环绕山脚若隐若现;晨雾缭绕,炊烟柔升,偶尔传来犬吠、鸭叫和鸡鸣,满目缤纷,风和日丽。父亲用竹笤帚忙着轻扫地面的松针和落叶,然后我帮他把撒开的苕片一一摆好。

在苕品很多的时候,我们也去一里开外的相邻小队找晒场,那里有空着的石块,称“溜岩板”。这些石板虽然面积有限,也比不上水泥面光滑平整,却很卫生,特别方便晾晒苕丝丝苕米之类。

晒出优质苕品实在不容易,好天气当属首要条件。天高云淡,登高望远,随处可见村民赶晒的红薯片,尤其在干枯的时候,山顶、斜坡、石板,路面、木板、稻场,只要能持久见阳光的地方,大一块,小一片,星星点点,似明珠、似玉盘,银色斑斓,苕香四溢。

晾晒的日子不好过,遇上雨天,大片的、远处的苕片,多半听天由命,没办法抢收,即使收回来也会烂掉。只能等待太阳再次恩典,晒干了捡回来,淋水的苕片自然会变色,还附添数不清的黑斑。稍有变质的苕片,农户不愿轻易浪费,会反复清洗后上锅煮熟,再用于喂猪。这些干制苕品,多用在冬春遇上雨雪天气,为牲畜补食。

生切的干制苕品中,用手工刨制的苕丝丝,还有用刀剁出来的苕米,主要供于米面短缺时作辅助食材。记得念中学那几年,自己用铝盒蒸饭,常放进一点苕丝或者苕米,饭熟了苕丝飘在米饭上,吃起来还算带点甜味,能填饱肚子。但是,光吃煮熟的苕品受不了。

熟切的干制苕品,在粮荒和物质匮乏的年月,那可是家家户户必备,用于过年过节或者平时当零食吃的食物。选材考究,程序稍复杂。将表面圆润、光滑的上等红薯洗净、煮熟,再细心切成片或条状,趁着晴好天气晒枯收藏。晒制的熟苕品,金黄油亮,香甜诱人。

一般人家,等到过年或农闲时节,就用少量细砂放铁锅里加热,随后倒出适量储存的干熟苕品,在砂子中反复焙炒,直至膨胀生泡。也有人索性出钱,请爆米花师傅加工,较多时需用瓷坛密封防潮。这食品本来就甜,还有家庭补添糖精之类,让薯食甜度倍增。在家乡,人人都管这红薯条叫“苕筋果”“苕泡子”“苕根根”“苕丁丁”,连同炒蚕豆、玉米泡子、米花糖,共同组成乡间磨牙食品系列。

在那饥饿年月,这些干储的红薯食谱,可谓护“家”之宝。

除了晒制的生熟红薯制品,乡民还要关注存放在地窖里的成百上千斤红薯。这可是保住一家人口粮的“防线”,而且是为次年留下的种子。这些红薯尚处休眠期,经过长时间“后熟”,其淀粉转化为糖分,草酸部分降低或消失,口感变得软糯甘甜,营养价值悄然提升。因此,很多人爱吃久放的冬春红薯。农家也常用这类红薯,来油炸圆子、煎苕锅巴,还有大人孩子爱吃的烤红薯、苕粉粑,还有非遗传承的熬苕糖……都觉得这才是补脾和血、延缓衰老的长寿食品。

在我眼里,红薯具有红烛精神,牺牲自己的能量,保障人类和无以计数的生灵生存与健康,换来文明赓续,远离贫困和饥荒。

一句话,红薯非但无过,反倒是悠悠岁月中的“大功臣”。

作者简介

潘祖德,湖北宜都人。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会员,宜昌市作家协会、市散文学会、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宜都市故事学会执行主席。挚爱美丽乡村,感悟百姓生活,尝试笔触育人。作品散见报刊网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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