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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山兄弟
发布日期:2023-08-17 来源:潘祖德 编辑:宜都融媒体

文 潘祖德

姜二憨和胡老五是隔山兄弟,这在老家云儿冲众所周知。

姜二憨和胡老五是同母异父,均随父姓。父爱如山,这在民间往往被冠以“隔山兄弟”的名号。当然,还有另外两种情况,同父同母的被称作“同胞兄弟”,同父异母的就叫“隔水兄弟”。

母亲倔强,是在姜二憨父亲病故后,顾及几个未成年子女,不愿离山改嫁而“坐堂招夫”,才又生育胡老五他们兄弟仨的。

姜二憨大名姜久成,排行也并非老二,他上面还有大哥大姐。作为次子,自幼生得虎头虎脑,父母和其他长辈习惯叫他“二憨子”,姜二憨便成为他绕不开的俗名。其实,二憨不憨,精明得很。

胡老五实名胡少武,其母生他已是第六胎。这个外号既非真名,也没依排行。刨根究底只是十多年前,他在河边开一家小卖部,挂上的店铺牌号为“老五便民”,这样,胡老五绰号便悄然传开。

二憨与胡老五间隔一男一女胞兄妹,哥俩年龄正好相差一轮,都属鼠。憨哥今年七十有五,老弟六零年出生,也满了六十三。

鄂西山区的云儿冲,山很高,整体看群山叠翠、连绵起伏,呈波浪形。从局部看,一升一降,呈大写V状。姜胡兄弟的老家就处在这山谷两边的半坡上,空中直线距离不过数百米,可隔空对话。

不知情的外乡人,乍一看从东山坡的弟家,前往西山坡的老哥家,上坡下岭要走很远的路。其实不然,当年老辈考虑周全,儿女七八个(其中一女早年夭折),分家析产考虑就近才选居对面的半山腰,相互好有个照应,种地也方便。多年未予大修,现在看上去两家的房子都有些破旧,某些墙面还残留用红土熬水写下的“最高指示”字样。连接兄弟两家的道路近乎平直,原来是从屋旁直抵弯谷后,再贯通到另一家门口的。水也是真正的自来水,比房屋地势略高的一口水井,长年不干,即便大旱之年亦如此。据说,过去用水是把粗竹筒(片)打通竹节后,一根连一根,引水到家里的大石缸或瓦缸里的。

现如今,水电路加上网络实现“四通”,居住在山上的二憨兄弟感到十分满足。说起住山,其实人也不多。这里异常宁静,像姜二憨这样能下地劳作、能打理生活、能守护家园的老年人,还数得着几个。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或进城做生意。就连胡老五这类刚步入退休年龄的新老年人,也十有八九被“拉夫”出去带孙宝、照场子,或帮忙操持家务了。多年前那些嬉戏打闹的娃娃场景,连同空地边上的石磙、竹园里的吊绳秋千,还有那爬柳树捉知了的乡野情趣,渐行渐远或已成梦幻。直到节假日,山上山下的农家才会多出几缕炊烟。


姜二憨身板硬朗,这辈子不良嗜好也就爱吧嗒几口山烟。烟杆是自选的罗汉竹,铜质烟锅、烟嘴是祖传“宝物”。烟叶是自种自收的,每个月少不得两斤干叶,一年包括待客要烧三十斤烟叶。遇到知心伙计,他还会深度介绍自己的“山烟史”,说小时候每天要为瞎眼老太太裹烟、点烟,几兄弟轮流转,四季雷打不动。经过烟熏“预吸”,个个从小就学会抽烟。经过长期琢磨,还归纳出憨爷式叶子烟呼法四秘诀:一要烟杆通,二要卷得松,三要明火点,四要叭得凶。

姜二憨从不睡早床,他说“懒床腰疼又误事”。四季轮换,每日凌晨五六点钟憨爷起床,必先进圈查看猪牛牲口。该添食的添食,该收圈的收圈,一环都不会怠慢,说得跟宾馆服务员一样细致有规律。一会忙完歇下来,才想起吧嗒几口山烟,喝几口新沏的茶。

也不怪憨爷勤扒苦挣,村上年纪大且单身的人,总会盘算自己的余龄生计。云儿冲的人都晓得,姜二憨苦命,脑子不笨却一辈子没上过学,不能识文断字还吃过不少亏。据说,二憨中年托请牛贩子做媒,从大山深处引来一位有精神病史的媳妇,结婚两三年没有生育。一次因为记混服药,二憨让犯病的媳妇多吃了镇静药出现睡眠异常,差点惹出人命官司。后来憨爷媳妇意外走路,留下他孤独生活。


二憨老弟胡少武,跟他的命运截然相反:年轻上学念书,高中毕业恋上媳妇,成年入赘后觉得女方有胞弟,又“拉返纤”回云儿冲半山坡生儿育女。五十岁左右,一次偶然机会,他盘下村里一处有利位置,经营起日杂百货生意。儿女们念完大学,纷纷落户城市。

男人有钱就学坏,本是一句经不住推敲的玩笑。可搁在胡老五身上,又好像真有那么回事。村子边远,百姓赶集逛超市不太方便。老五便民店处在一方要冲,而且种类齐全,薄利多销,货源充足,没几年就赢得周边大多数群众认可,自然也让老五赚得盆满钵满。

老五妻性情泼辣,做生意精打细算。常言道“外边一个铁钉耙,屋里一个好别篓”,老五挣钱有方,还需家里婆娘管住钱。打初几年,男主外女主内,夫妇俩不说黄金搭档,也算配合默契。转眼到了第六年,忽然冒出一件事让老五妻心生疑窦:一张刚出具的货款明细账单显示,某项商品已标明进货80件价值1440元,而实际入库只有55件货物,还有450元的货到哪儿去了?老五机灵,随口说顺路带给镇上唐某店25件,想搪塞一阵过去。哪曾料到,遇巧次日唐某进村找人,路过老五店跟老板娘打招呼,却只字未谢捎货之事。

晚餐后,老五妻叉着蛮腰诈呼:“胡老五,今个儿唐店主进村,路过店门口我问了,他硬是楞着不晓得带什么货,你老实说到底咋回事?”老五一惊。他压根儿没想过妻子较真,亦无任何应急“预案”,不知这谎该怎么圆下去。他也明白关键时刻气势不能输,表面发怒却底气不足,只好争执几句匆匆离场。

老五妻倒是坐实了猜想。对女人而言,这可是谁都不情愿“推测”的敏感区域。该死的胡老五,一定是在用自己的花花肠子经营“外务事”。既然你心里有鬼,也怨不得“老娘”无情了。下一步可想而知,查明25件货物的去处,一时成为老五妻的“第一要务”。

几经周折,细筛严查,智商超群的老五妻,居然以电话信息为源,很快揪住老五的异常“线索”。她是个酷爱面子的女人,最终不动声色,巧妙地从镇上小寡妇乔幺姑店追回货款,也守护了家。

花甲发福的胡老五,油水早已撑得他肚圆臀肥,抹牌熬夜导致他视力消退。在彪悍妻眼里,他就是个耍小聪明的“闷骚”,空有一身肉膘。近几年,店里生意照旧,夫妻情感却出现微妙“误差”。老五妻顾财,容不得半厘“私房钱”“小金库”存在,时刻提防老五的举动,一旦发现反常,对付这肥胖男也惯用自己的“虎掌功”。

一日,老五妻做店铺卫生,发现废旧电视机芯盒下面,压着一叠牛皮纸,貌似垫着隔潮的废纸。取出细看,里面竟藏有一叠钱,点数整三千。这是个危急信号!夜深人静,夫妻审查未果,言语不和顿现“双打”混战。原本,凭着一对一实力,悍妻战胜不了老五。可五爷生“软肋”,妻使出杀手锏,运出首功便是“虎掌”,直拍他的眼眶。处于高度近视的老五,眼镜失落一时慌神,迷惑中猫腰双手盲寻,这空档免不了多挨怒妻“啪啪”急揍。稍息,妻还发出警告:此乃“乱‘寻’用重典”。好在老五膀阔腰圆,抵挡一阵也算减少内伤。

少来夫妻老来伴。打归打,闹归闹,矛盾交涉完毕,胡老五心态复原,即便下巴挂有伤痕,嘴里依然哼唧自谱的小曲——牯牛打架角顶角,羝羊打架脚踢脚,肥猪打架咬耳朵,鸡公打架抓脑壳。


兄弟手足情,“隔山”不隔心。胡老五闲歇或在祭祖扫墓时,也常回云儿冲老屋看看,最主要的是想会会二憨哥说说心里话。

隔山兄弟俩几十年未曾红过脸。老哥对弟的秉性甚为了解,对老五近年所走的桃花运也略有所闻。但是,兄弟见面从不揭短,而是习惯相互了解家里的情况后再聊及其他话题。分手话别,二憨忘不了叮嘱老弟保持家庭和气,老五总会劝说二憨兄注意休息少种地。

七十五岁年纪,戊子年生,土鼠之命。姜二憨深知干活的累,更明白缺衣少食的苦。那一年,他家运不济,处处失算,成为十足的倒霉蛋,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,乡里土话叫“人背时,鬼推磨,黄鼠狼蹲鸡窝”。憨爷常端着长烟枪,不紧不慢忆及那段心酸的经历。

那年二憨三十八岁。初夏时节,他从山上一户人家买到一头六七十斤重的猪胚。二憨做梦都美美想着:地里红薯、玉米长势好,坡田坎下还种植不少南瓜,饲料丰盛,几个月后猪长肥了正好过年。

真没想到半路惹出幺蛾子来!当天烈日炎炎,他用细绳拴着的小猪,一路摇头摆尾、拱着路边的草丛下山。经过一条林间小道,猪热累了,躺在树荫下歇了一会。再继续前行,经过一山脊处,前日暴雨形成一浑水坑,酷热难受的猪冲向水中。像个淘气的孩子,小猪玩够了又爬出水坑,在眼前植被稀疏的林间兴奋地撒起欢来。这一撒欢竟招致飞来横祸,原来猪碰着一窝凶猛的野蜂,被蛰毒针无数。没过多久,刚刚活蹦乱跳的小猪,硬是痛苦不堪地躺下暴毙……

真是祸不单行。就在这年秋天,二憨照样去城里卖点葛粉、烟叶之类的山货,返回时扛上一袋五十斤装的大米。每次乘坐巴士,他都会选一个合适的座位,将带回去的东西放在椅边或是座位下面,方便而且安全。这次不同,就近在路边上车,二憨见后面空着几个位子,就跟往常一样放下一袋米轻松落座,可遇到穿着花哨的女售票员接连阻拦,理由是留空上客的,要求把米袋搁在车窗顶端的架子上。

姜二憨顺手把米袋塞进车尾上方的货架。见中间有空位,他向前挪了几步坐下,一路颠簸,靠前的位置总比靠后的舒适一点。那时,乡间的旧客车多为股份制,买断线路牌,四五个户合伙,自负盈亏。有点薄利,合伙人记得分红却舍不得投资维护,连车窗都没几扇合缝的。司机心态时尚,车跑起来那个摇滚音乐倒是轰得整天价响,全然掩盖车身释放的哐当声,让坐车人在极度疲惫中感受快捷。

二憨一路摇晃睡着了,连线状唾液滴在衣服上都浑然不知。一个半小时后,售票员提醒他下车,他转身取米时猛吃一惊,尼龙口袋差不多成为空袋子:“米呢,我的米呢?”二憨急着问,售票员也蒙圈了。未下车的人都睁大眼望着他俩,原来米粒从口袋角的破洞滑落,又沿着下方没合拢滑门的车窗,一颗半颗悄然飘撒出去……

就在这年深冬,二憨和老五的母亲溘然长逝,悲至冰点。

三十多年过去,当年壮汉又步入老龄,获取的保障却今非昔比。几兄弟中,老五最熟悉二憨。他说憨哥时来运转,老来得福,在精准扶贫中政府帮衬,现在一直享有低保政策,每个月数百元补助。自个儿健康,生活有足够保障,日子过得真是一天比一天爽。

老五羡慕二憨,二憨也不隐瞒。他常在开心之余,向村干部和乡亲们畅谈自己的想法,有生之年必须种好几亩地、养好几头牲口,自己照顾好自己,也为集体减轻些负担。二憨掰着指头算,自己爱吃肉,每年自养一头三四百斤重的猪,按近年的市场肉价少不了四五千块钱,积肥种地;还有田里茶叶、烟叶和其他药材,进山采的山胡椒、野生猕猴桃之类,除了自用还可以卖出去挣五千多元钱。

隔山兄弟同母血系。在精神追求上,二憨和老五除有各自喜欢的“追剧”领域;还拥有共同的喜好,几十年来他们都爱锁定央视的三套节目:《新闻联播》《焦点访谈》和午间《今日说法》。尤其是二憨兄,生活特有规律,每晚收看电视节目至晚九点半就睡觉了。

村民夸赞他们,“山情”“亲情”交融,是这家兄弟秉持的个性;其持家法则也启示人——家要守,钱要挣,遵纪守法讲本分。


作者简介

潘祖德,湖北宜都人。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会员,宜昌市作家协会、市散文学会、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宜都市故事学会执行主席。挚爱美丽乡村,感悟百姓生活,尝试笔触育人。多件作品散见报刊网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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