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端午时节念祖母
发布日期:2023-06-12 来源:潘祖德 编辑:宜都融媒体

□文 潘祖德


作者与祖母

祖母是个长寿的小脚老太。辛亥革命那年出生,2010年3月仙逝,享年九十九岁。农历五月初四是她老人家的生日,小时候总期待端午节来临,最直接的原因是口福已在路上,即将飘来肉香。

祖母的厨艺很好。她用辣椒、桂皮、蒜和花椒,还有五花八门的土佐料腌制的豆豉和酱类,味道鲜美;她蒸出来的大馍白白胖胖;她熬制的蓄水肉团香而不腻。记得老太度过最后一个春节,我还鼓励她冲刺一百岁“开奖”,逗着她要吃百年“老字号”酱油蛋炒饭。

可在一个半月之后,祖母竟匆匆辞别,驾鹤西游,并没有等上我们赶回家,说上几句热心话。如今,祖母临近112岁诞辰,老人慈善的面容、清晰的思维、娴熟的手艺,仍让孙辈深深惦念——

蚕豆豆豉分外鲜

蚕豆豆豉

乡村盛夏,骄阳似火。山野地头的枝叶,被聚焦的热量炙烤得发蔫泛黄。红蜻蜓旋来飞去,柳树上的大知了整天苦叫……

这个时节农闲,家乡村民纷纷忙碌起自家的生活。油菜籽晒干送进榨坊,过几天担回芳香扑鼻的菜籽油;刚收获的绿豆,经暴晒后捧出几把,用水浸泡催生豆芽。好事的年轻人,找来旧牙刷去毛,烤热后插上钢针,用于晚上举着火把去水田边抓泥鳅和鳝鱼……

祖母那时也开始忙活,酿制豆豉便是她的主要任务之一。

老家在很大范围,不知从哪年起,就错把蚕豆叫“豌豆”。至今,一些超市或店铺,都标明“豌豆瓣”“豌豆酱”之类。要是下乡串户,你找上了年纪的人买蚕豆,十有八九会说“没得”;如果你说买豌豆,肯定有人问你“要多少”。其实,蚕豆还有人叫作“胡豆”。

入夏收获蚕豆,祖母就会精选出颗粒饱满的果实来。

随着梅雨闷热季到来,自制蚕豆豆豉也就可以开始了。首先,要将选好的蚕豆颗粒用清水浸泡一两天,泡涨了容易去壳,豆瓣也很完美。有虫的淘洗干净,然后用筲箕滤干水分,再用竹匾晾晒,保留一定湿度;再把簸箕之类的篾器铺上一层黄荆叶,将晒热的豆瓣倒入黄荆叶上面密封好。经过近一周发酵,这一环节俗称“焐豆豉”。

几天后打开簸箕,会发现热乎乎的豆瓣生长了一层霉毛。别急!要的正是这效果。不过,出现黑色霉毛不正常,是有毒霉菌;若是黄绿色的毛毛当属最好,这才是我们需要的霉菌。之后,还要端出去置于阳光下暴晒,晒干后自制发霉蚕豆瓣的过程才算结束。当然,现在条件好了,很多人省去这一工序,能直接去超市购买霉豆瓣。

豆瓣发酵过程至关重要,有益霉菌产生多少,直接影响豆豉的质量和安全。接下来,便是将霉豆瓣洗净晒干拌上食盐,再适量添加红辣椒、蒜瓣、姜块、花椒等,还滴少许白酒搅匀;这还不够,祖母常额外辅以香椿皮、紫苏和三皮罐茶叶煮好的调味液分期加入。

一切准备就绪,这才将调和好的豆瓣盛入陶罐中泡制。经过漫长的日晒夜露,风味豆豉油亮鲜香,开胃的“下饭菜”妥妥上桌。

老面馍馍味甘甜

老面粑粑

“北方大馍,老面馒头……”住在城区多年,时不时遇见蹬三轮叫卖馒头的外地商户。其实,这种叫卖声是录入小喇叭循环播放的,一个调调的外地方言,没完没了。以致很长时间我只听懂了前半句,剩下半句总觉得是在喊“老练难投”,后追问他人方知其意。

家乡的面粑,基本上用老面发酵。集镇面馆,老辈人称其白案铺,旧时也大多以老面发酵。祖母是擅长“白案”的一把好手。

祖母命苦,二十多岁失去丈夫。祖父年轻被“抓壮丁”后,再没有回过家。祖母带着我的父亲,母子相依为命,四处谋生,直到后来结识继祖父成家。旧社会,遭遇国军抓夫的壮年男子比比皆是,继祖父也在国民党部队服过役,虽然保住性命却落了个终身残疾。

在一次战斗中继祖父受过枪伤,左腿骨深部一粒弹头终身未能摘除,以致他常被残腿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。一九四九年后,政府关爱,继祖父被安排到一所山区中学任食堂师傅,文革期间被精减回乡。

继祖父学得一手面食厨艺。为改善生活,返乡后身残的他,慢慢将手艺传授给我的祖母。家里不比学校,没必要也不可能批量制作面食。家乡的麦粮种植少,偶尔产点面粉(俗称“麦面”),只够平时蒸几个粗糙的麦面粑尝鲜。一般农户没条件也没什么发酵手艺,麦面粑出锅总会有硬瘪瘪的,常被戏称为甩得过河的“死面砣”。

可是,经祖母巧手制作的就是不一样。同样的食材,不一样的加工方式,便成了白白胖胖的大馍,给人“营养过剩”的感觉。双手掰开刚熟透的面粑,瞧见里面全是蜂窝状,吃起来甘甜诱人。

祖母做馍馍,习惯用老面发酵技术。她每次做的馍馍分量少,有时两三个,有时就一独个儿,因为面粉不够,吃的人也不多。

麦面发酵成熟,老人家就在大铝锅放点水,水面铺上竹垫子,再放一层芭蕉叶。调匀的面糊糊倒在芭蕉叶上,即可盖锅开蒸。有时面料很少,就干脆把小鼎锅挂在火坑上的撑钩,用柴火蒸煮。

沾蜂蜜吃馍

出锅的面馍麦香四溢,用小刀分割成几块,一家人快乐地享用着。要是能沾着新鲜的蜂蜜吃,更让人品尝到苦日子里的甜蜜。

蓄水肉与生日宴

儿时生活在山区。现在想起来,一年四季开心的节假日也就那么几个。春节当数第一,那是民族的传统节日,历朝历代,不论动乱与安宁,这段日子还是相对平稳的。对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贫困岁月的人来说,春头腊尾享点“口福”,理当是终生难忘的事儿。

乡下过去曾流传一句俗话:大人讲种田,小孩盼过年。说白了,就是成人的心思花在四季耕种上,孩子们却指望过年解解嘴馋。

也难怪,计划经济时代,家乡娃儿大多和我一样,春节后数月青黄不接,生活质量大大缩水。平日没什么好吃的,要一直等到初夏的“栽秧口”(抢插水稻时节),家家户户才会设法多出几样菜来。

生活在无电的山村,所有腊货都是久经“烤腌”或“风干”的。什么腊蹄、腊肚、腊肠子之类,烟熏潮霉后,做菜放进嘴里总觉怪味“粘口”。乐观的老人还打赌,有腊肉,锅儿里炖栎树叶都敢吃。

江南老家一到插秧季节,端午也就八九不离十了。儿时没办法记住这具体的阴历日期,更不会掐算哪月哪日是端阳,只晓得端午节前一天是我奶奶的生日,奶奶生日就一定会有一桌美味饭菜。

这样年复一年,我对“过端阳”便产生十足的好感。那时候,信息极不发达,孩子们没机会从不同渠道去了解和认识端午文化,什么屈原,什么划龙舟,什么吃粽子,这些概念基本没有。就连国内发生的大事,也要从有线广播和播放的“新闻简报”电影中获知。

那年月,因为房不够住,祖母一直寄居在生产队闲置的屋子里。所以,祖母的生日宴比起当今的生活也单调很多。每临端午,除了去镇上割点肉、买点豆腐用于炒菜,其他食材全是菜地自产的。

腊肉火锅

家里的硬菜是腊肉火锅。祖母事先将腊猪肉浸泡、洗净,再切成麻将大小的块状,放入盛水的砂罐中,搁置在火堆旁炙烤。炙烤十分讲究,一要有足够的时间,二要多次添水。这样煮了添、添了煮,反复煎熬之后,肉质变软油脂褪,吃起来香而不腻,爽口解馋。

砂罐煨腊肉

我的家乡叫这种烹饪方式为“罐煨”,称这种肉团为“蓄水肉”。蓄水肉可谓家乡的特色风味。再心慌再饥饿的体力汉,塞进几坨到嘴里也够解馋;再厌肥再反胃的弱女子,品尝几块也不觉油腻。

祖母加工的蓄水肉口感好、味道香,除了佐料给力,工艺也特别讲究。首先,她用武火猛煨,并将第一罐水倒掉,这叫“出水”,其目的是过滤杂物和哈腊味儿,有时还会放几小片枯杉木,说是“抢味”(祛腥味臭味);然后换水继续煨,当砂罐里飘出的肉香渐渐浓郁,才放进自制的辣椒、豆瓣酱和大蒜、花椒等佐料。肉煨至八九分熟之后,改用文火慢熬,再盛入土豆、黄瓜、萝卜皮之类的素菜。

待这些食物全都煮熟,蓄水肉火锅就可以摆上餐桌。除了火锅主菜,小方桌还有挤得满满当当的辅菜,回锅肉、青椒丝、煎豆腐、腌黄瓜等荤素搭配,美味佳肴。一家人围着寿星祝福,其乐融融。

人啊,往往是美味穿肠过,工艺及盛情未必心中留。我常常回忆祖母的生活点滴,觉得她爱劳动、爱琢磨、爱身边的小生灵。

中老年时期,祖母下地干活、养鸡喂猪样样不落;平时交流,总要追问新事物,耄耋之年她还向我了解过摩托加油怎么“打火”。老人一辈子爱猫,出门进客餐也不忘给猫带回一点肉皮、鱼骨头。

在我看来,祖母高寿不仅得益于她追求美好,还在于她具有苦中寻乐的奋斗品质,更在于她保持心平气和、仁爱向善的处世态度。

但凡一个热爱生活的人,命运也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。祖母一生,尤其到了晚年,虽然不遇大福大贵,却也远离大起大落。平平安安度过余生,和和睦睦相处身边人,或许是留给后世的另一道风景。



作者简介


潘祖德,湖北宜都人。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会员,宜昌市作家协会、市散文学会、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宜都市故事学会执行主席。勤于思考,乐于练笔,重于口碑;挚爱美丽乡村,感悟百姓生活,尝试笔触育人。作品散见报刊网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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