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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润宜都

学农童趣
发布日期:2023-04-04 来源:潘祖德 编辑:宜都融媒体

□文 潘祖德

三餐不吃饭,饿得团团转;要想儿孙贤,让他学种田。

这些流传民间耳熟能详的俗语,既一针见血点明农业事关人类生存的主旨要义,也生动诠释学农对育人的深远影响。

中国是农业大国,拥有五千年辉煌的农业文明史。古代农业职业教育,伴随社会生产力发展而不断丰富并形成体系。

早在1400多年前,北魏农学家贾思勰就在《齐民要术》中记述两点体会:一为“采经传,爱及歌谣,询之老成”,二为“验之行事”;强调在搜集前人研究资料的基础上,还要亲身实践加以检验和提升。老人家引述前人著作达150余种,从农作物栽培、家禽饲养,到农产品加工制作等技术,追根溯源,创古代农学专著之巅峰。

△学农基地图片


学农可不是简单的劳动教育。追溯起来,“学农”一词时兴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。当时的教育环境,突出政治首位,重视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,提倡以劳动方式改造学生的思想。

习得田间事,方觉粟米辛。生长在那个时代的乡村孩子,自然熟悉各式农具,也知晓农事流程,体验过收获的艰辛。

贫穷岁月,农家常用的小农具件,如锄头、小铲、钉耙、镰刀等,一般随手放在室内门旮旯处;不常用的中号农具,如犁、耙、风斗、连枷等,大多搁置在养牲口的畜屋;像板车、石磨等稍大类农具造价不低,用后农户往往收藏在更稳妥之处。至于抗旱排涝的水车、加工粮食的机械等大件农具,那是需要集体力量才能添置的。

总之,劳动者最有智慧,铁质的、木质的、竹质的、麻质的农具,在家乡应有尽有,形态万千,而且不少是灵活地量身定制。身边人如何使用和维护农具,农家子女自幼耳闻目睹,异常熟悉。

△学生挖田


孩童好奇心强,常盗用家里农具,不过破坏力也不容小觑。

儿时某次,我偷偷带着父亲磨得锋利的斧子上山剁树兜。干得正起劲,哐当一声闪出几粒火星,一不小心斧尖触碰石头,如黄牛打架铁斧缺了个尖角。这可如何是好?藏为上计。

不足十天,破口残“牙”的斧子还是被父亲发现。性情温和的他急得直跺脚,虎着脸追问我和弟弟:“这是谁干的好事?”

弟弟连连摆手,表明不是他干的。我不得不低头承认,是自己干活误伤了斧子。父亲没发脾气,反而放缓语气平静地告诉我,斧口的钢火最足,但遇上硬物容易折断,以后用刀斧利器要注意。

△近四十年的村小毕业照


上学了。勤工俭学、开门办学,各式宣传标语随处可见。我们的村小叫群春小学,是一栋村民自发兴建的土木建筑校舍。

学校屹立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山坳。尽管简陋无比,可听启蒙老师介绍,建校之前的村小,是租用附近一处称“施家老屋”的民房开展教学的,那办公条件跟过去的私塾差不多。

△旧时山区孩子上课


在家乡我念过五年小学、一年初中。六个寒暑不长也不短,在村小阴暗的教室学知识,除了部分内化,大多估计已悄悄还给老师。唯独跟小伙伴一起玩耍、劳动的情景和细节,至今记忆犹新。所以,身为教育工作者,我也经常寻思,哪些东西有助于孩子的终身发展,以何种形式传授给学生才会被铭记持久?这些问题马虎不得。

家乡属于典型的江南丘陵,类似蒙古包的小山,基本上是砂土,很难找出坚硬的石头,以致夯土房的基脚石,都要从几里开外人工搬来。新建的学校坐北朝南,厕所建在教室东侧的山坡上。

△在狭窄的操场上课


走廊前狭长的操场十来米宽,无法满足一百多号孩子嬉闹,更甭说玩球了。操场坎下有两户人家,垂直落差不少于二十米。篮球顺势滚下,以加速度作用力砸中瓦房,其后果可想而知。球被房主没收很正常,每次等到校长或老师出面,协商好赔偿才有望取球。

课间和午间,孩子们的活动区域不断扩大,东西两侧的山包,也被学生纳入摔摔打打的范围。那些年,娃儿爬上溜下的半边山坡,连草木都难以生长;冬天的厚棉裤常被树枝划破,免不了回家挨揍。

困则思变。经过大队革委会协商,同意学校请示,决定在教室侧后方另建操场,以缓解师生活动场地狭窄的压力。随后,调集部分劳力开山掘土、肩挑背扛,纯手工打造出两亩地面积的运动场雏形。后期大量开拓平铺的任务,便以半工半读的形式落在师生头上。

从那时起,年幼的我和小朋友们开始自备工具参加劳动。

△在田间劳动


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家里农具原本适合成人使用,我挥不起大几斤重的铁锄。见别人家孩子有定制农具,放学回来我就追着父亲嚷嚷。几天后他便给我惊喜,去铁匠铺也购回一把小锄头。

勤工俭学虽占用很多上课时间,却让孩子们掌握了书本上不可能有,自己终身受益的知识和技能。在扩建操场的劳动中,我们由起初握锄头手打泡、挖不深砂层,慢慢到熟练使用锄头掘开山土。

这一过程比较漫长,看似山土表面疏松,内层却蕴涵纵横交错的砂石,有的呈咬合状,掺和水分坚硬湿滑。若以常规方式自上而下开挖,那叫俩字“没门”。在一次次失败中,我们渐渐摸索出,有时锄尖应自下而上撬开,有时要从左右侧面找缺口斜插进入,等石块被摇松后再使劲掰垮架空层,方能获得事半功倍的劳动效率。

挑土不光是力气活,还讲技巧。跟今天不少孩子一样,当初用钩子扁担挑土,我不仅装得少撒得多,而且一开步就像虾弓。似乎扁担并没落在肩上,而是横压着脖颈,迈着极不协调的鸭步冲向终点。比我稍大而且会干活的几个男孩,每次见我挑担子就笑出泪,还合伙佯装敲锣,刁耍猴腔怪喊:“叫你玩你就玩,玩好了咱回河南!”

老师不会嘲讽或放弃自己的学生。见我未掌握劳动要领,班主任放下手中活儿,一招一式耐心地教我:筐里装多少为宜,担子怎么上肩,双手怎么握钩,直到方法正确为止。那时,总觉得在矫正劳动姿势后改变了自己的习惯,起初不适应,而在熟练后才觉轻松。

新平整的操场,虽不大却也像模像样,与教室拉开距离,体育和室内教学互不干扰;更重要的是玩球不用担心砸坏农户房顶。

经过历练,学校积累了丰富的办学经验。校舍醒目位置,白底红字书写着两条标语:“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,必须同生产劳动相结合”。一时间,队校联合开门办学成为竞相传颂的佳话。

不久,学校分别争取到两处坡地,需要组织师生垦荒造田,旨在创办勤工俭学基地,以弥补办学经费严重不足。印象中,我们一般是在上午劳动、下午上课,师生都觉得劳累还会提前放学。

学校背后约两百米处,有一人工开挖的堰塘名“栎树堰”。堰塘西侧差不多半边山,就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块学农基地。

△学习锄草


当年早春,十来名教师领着百余名孩童挥舞铁锄,仅用两周就打造出一坡梯田,套种茶籽和玉米。阳光雨露,没多久青青的玉米苗就拔节吐翠。每隔几天,我和同学们又会被派过去为梯田扯草。成堆的杂草,被我们转移到田旁的堰塘养鱼,绿色循环思维萌生。

那年初夏,雨水丰沛,栎树堰水位超满。这一天烈日当空,知了噪鸣,蛙声阵阵,全班同学随老师前往地里除草。玉米苗已生长一米多高,蹲在田间干活热痒难耐,浑身不自在。任务完成后,老师宣布我和另外五个小伙伴留下,将几堆野草收拢抛进堰塘喂鱼。

此地无声必出妖。老师领着“大部队”回教室,真乃天赐良机。我们三下五去二,忙着处理完鱼草,伸手试探感觉水温适宜,便索性脱掉衬衣和长裤,然后像面疙瘩下锅接连“扑通”入水。

“咕咕”三分钟不到就出了险情。原来,一瘦高个同学本是个旱鸭子,他下水后觉得水浅竟独自随意前移,忽然间跌入干旱抽水留下的泥坑。遇险后,他双手扑打并用力向上跳,每冒一下头就瞧见他呛几口水。说时迟那时快,万幸两个男孩水性好,赶紧扑过去一把抓着溺水的同学,“哗啦”一声拖将出来,莽撞差点要了性命。

我们吓得立即上岸。正在这时,班主任突然现身,我们被逮个正着。小伙伴们知道老师是游泳高手,谁也没勇气跟他较量,于是来不及褪掉湿淋淋的短裤,便纷纷抢着换上了自己的长衣裤。

“不耍了?谁的主意?脱了下水,我陪你们洗!”班主任怒气未消。大家明知是责令,可谁也不敢执行,都晓得再下水若被老师按住头,那不是闹着玩的。于是,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。

本村一处偏远林地冠有“九姑娘湾”名,师生开辟的另一坡基地就在这里。那儿荒无人烟,方圆一里多地叫不出几个农户。

这一年,玉米长势极好。进入夏收成熟季,学校又面临放假,校长找到我和近邻的几个同学,安排暑期值班守护,据说那片地有野兽出没糟蹋玉米棒子。对孩子来说,这无疑是有点风险的活。

世上最纯真的是童心。那年月做学生,老师的话如同“圣旨”,校长交待的事就是政治任务,坚决要干好不能出丁点纰漏。

于是,我们几个男孩人小鬼大,在放学路上悄悄“开会”,商量出几件当时觉得很靠谱的方案。首先,是推举一名胆子大、点子多的高年级学生当“头儿”,由他负责分工、安排具体事务。随后,我们两人一组间日换班轮值,主要就是白天巡查基地,看看有没有玉米棒被掰开的,还要记录当日情况,定期汇报给组长。

暑假过去十来天,基地的玉米也没见什么异常。可在半月之后,玉米棒越来越大,鸟啊田鼠什么的都迷恋上了,不少玉米的包壳叶被撕开,金灿灿的米粒被鼠雀之类啮噬得遍体鳞伤。

“这样下去不行,我们得想办法管!”组长召集我们开会。大家合计,同意新增三条防护措施:一是延长守护时间,改上午守护为全天守护;二是搞出点响动来,有鞭放鞭,没鞭敲锣鼓;三是包扎好破损的玉米棒,还在棒壳叶子上撒点石灰水什么的。

我忙举手报告,家里既无鞭炮也无锣鼓家什咋办?头儿表态,那就用脸盆,隔一会敲几遍,把想吃玉米的鸟鼠们吓走。

次日起,我们落实会议精神,不光带去搞点动静的旧脸盆、破水瓢,因为延长时间,还自备了午间煮饭用的少量炊具。

一天中午,头儿查岗。我和队友正趴在临时搭建的石灶前吹火。他憋住笑悄悄揭开小铝锅的盖子,只见满满一锅粥样的米饭,中间还裹着几团腊猪油。那时,吃点油盐饭不打饿肚是常事。

父母白日里忙着生产,无暇顾及儿女们的行踪。头儿比我们大两岁,见多识广。一日,他又突发奇想,通知大家带上镰刀斧子,神秘兮兮地自吹要干一件大工程。果然,这天他用锄头刨平了一块地,随后指挥组员分工实施他的计划。用粽叶做纽带绑树扎枝,割芭芒茅草作瓦盖顶塞缝,半天搭建起一个草棚供小组在田边守夜。

九姑娘湾,一个美丽的地名。可小时候纳凉,常听大人们描述这湾湾里的鬼故事。天呐,真要守在这黑灯瞎火的茅草棚里过夜,那还非有侦察兵的胆量不可。守就守呗!男孩的表现不一般,尽管浑身起鸡皮疙瘩,可在气势上往往谁也不愿意输给谁。

天色渐暗,四周的山峰遮住落日余晖。玉米地偶尔被阵风吹得呼呼作响,高高的玉米秆摇晃着。我们头一宿值晚班的是四个同学,匆匆吃过晚餐后大家分头行动,绕田巡查玉米棒是否受侵害。

基地处于圈椅型山岭环抱中,即便玉米地静下来,仍可听见周围林中的蝉鸣和阵阵松涛。夜幕降临,月光渐起,动物们活动减少,大多藏于巢穴。草棚里铺上一层松针,两侧点上了蜡烛,小伙伴挤坐一起闲聊,感受着棚子里散发的草腥和山风卷来的热气。

“咕,咕咕”不一会远处传来几声斑鸠低鸣。农村娃熟悉这类鸟音,而其他小鸟的“啾啾”声夜里自然会销声匿迹。

“嗷咕,咕咕庙,哇哈哈……”这是猫头鹰的叫声,自低向高,十分刺耳;有时像炫耀胜利般狰狞的笑,听起来毛骨悚然。

阵风袭来,一支蜡烛熄灭。四个男孩紧紧依偎在一起,神情紧张起来,谁也没有说话,只顾睁大眼默默望着棚外的月光。

“看那,出来一只野猪!”正当静得连大气都不敢出,头儿又提醒一句。糟了,谁都知道这畜生的厉害!而且,这小小黑影正朝着草棚移动过来,我们纷纷寻思着抄家伙防卫。

“是狗吧,不像野猪。”那时眼亮,我有了新的发现。

判断没错,的确是谁家的狗。只见它一路嗅来,也不狂吠,还冲着草棚摇尾巴,似乎表明:“不用怕,我知道你们几个!”随后,狗不声不响离开。我们的心情稍有放松,毕竟狗是人类的朋友。

半小时后,一群人打着手电进山,跑在前面的正是几条家犬。原来,家长们收工回来没见自家娃儿,就不约而同找到村干部家。分管治安的民兵连长,迅速组织人力寻找……

约莫夜里十点多钟,我们被接回家。后来,校长得知虽有精神勉励,却也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们:人生之路漫长,不能蛮干。

△到地里学农


如今,学农已跻身基础教育规定课程之列,越来越多的家庭重视孩子体验农业劳作。近年,媒体晒出香港豪门霍启刚夫妇,曾带着几岁的儿子下田学插秧;网友赞其举动为超有智慧的父母,培养孩子从小吃苦耐劳的精神,乃着眼未来生活之必备能力。

不错,当代孩子,出行有车载,上学有人送,吃饭有人管。担子怎么挑,庄稼如何种,茶叶怎样采等等,兴许一窍不通;长此以往,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”也只能僵化在概念认识上。

不重视劳动教育,不注重农耕传承,不识五谷、不辨六畜,好日子养出弱孩子。面对老祖宗传教我们情何以堪,民族未来何以兴盛?这绝非杞人忧天,而是实实在在暴露于当下的“短板”。

但愿,学农一周,影响一生;学农,让孩子飞出教育“鸟笼”。


作者简介


潘祖德,湖北宜都人。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会员,宜昌市作家协会、市散文学会、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宜都市故事学会副主席。勤于思考,乐于练笔,重于口碑;挚爱美丽乡村,感悟百姓生活,尝试笔触育人。作品散见报刊网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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