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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学合影泡汤记
发布日期:2022-07-04 来源:潘祖德 编辑:宜都融媒体

□ 潘祖德

年年和毕业班的孩子们合影,可我没留下一张自己的小学毕业照。说起来多少有些遗憾,但回味起来又觉得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儿。

因有一位远房大伯是村小负责人,大姐又在学校任教,加上家校距离仅三百米,所以我五岁就启蒙上学了,也为父母减轻了负担。

那时候上学没什么压力。几本小版教材、秀气的练习簿,还有简陋的文具盒,放在一个松垮垮的、缝有红五星的绿布袋书包里。

在狭窄的校园,课间活动异常丰富,篮球、乒乓球和吊在大榆树上的楠竹扒杆成为孩子们的首选;难得挂上号的小男生、温弱女生,便会结伴踢毽子、推铁环、跳绳、打纸板,玩起自由式普惠游戏。

小时候的餐饮只能求饱肚,没法讲规律、谈营养。吃早饭或者饿肚上学,大都经历过。村小或教学点仅供热水,无力负担孩子们的午餐,这在当年也是见怪不怪的事。

下午四点半放晚学倒是雷打不动,回家路上孩子们都是空腹,喝点水再行走,听得见胃里面咚咚作响。即便如此,我们仍坚持排队,跟在路队长后面屁颠屁颠甩开膀子、高唱革命歌曲大步走。

那时回家也不用担心多写作业,除了干家务活、外出放牛、打猪草,剩余的时间就会看画书、下棋和玩游戏。

到了1976年夏天,我在村小念完五年书毕业了,毕业证就是一张手书盖印的奖状。

当年毕业班的班主任姓王,是本乡民办教员。印象中,王老师刚二十出头,风风火火,打球、游泳、搞劳动样样出色。亦教亦农的苦涩岁月,让他饱经沧桑,年纪轻轻就染成一张包公似的黑脸。

儿时的我,精力和机灵劲十足,犹如动画片中的“米老鼠”,属于一眨眼就可能被“投诉”的另类。后来有人干脆给我取了个绰号“陀螺”,还有小伙伴直接呼我“德罗”(家乡陀螺俗名),只不过巧合的名字为我多贴了一层活泼好动的形象“标签”。

时隔多年,叫我“德罗”的同学还笑谈一事:深秋某日放学,太阳落山。校长大伯罚我和几个懒孩儿在教室里背书。年过半百、身材瘦削、罗锅背的他,搬一把办公木椅斜躺在教室门口,双脚抬高紧蹬门框,感觉我们没法开小差“越境”。同时,他还不忘眯着眼强调:莫耍滑头,不背书休想回家!俨然摆出“一夫当关”的围堵架势。

大伯经不住朗朗的读书声折腾,在孩童哇哇的噪音中,躺着养神的他有点不安神,十分钟后便打起瞌睡来。

天赐良机!我跟小伙伴使了个鬼脸,瞅准机会,然后卷起书包猫下腰,一不留神从他胯下溜走了。倏然间,四五个小不点也学着我样纷纷逃离。毕竟腿洞窄了,直到最末一个体胖的男生使劲钻出来时,不小心碰醒了老师……

次日,校长大伯派值日生督办,将我直接带进他的办公室。一进门,他就阴阳怪气嘲讽我当过一号“逃兵”,还用政治挂帅的时髦“官”腔审问我。当时我就想,一定是哪个软骨头告密说我当了“领跑”的。摇头晃脑一阵吓唬后,校长又把我移交给旁边办公室的大姐,责令她放学带回去补上“家法”。什么家法,就是交给父母狂揍呗!那时的家校育人就这么简单,以致我严重怀疑家长和老师间有过密谋。

趣事虽多,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转眼面临毕业,我们将要进入下一站初中,按常规毕业班得有一张合影照片,可时至期末学校居然毫无动静,没有安排。一班大大小小30来个孩子,多么期待能马上请来城里的摄影师,人人得到一张黑白清晰的毕业照啊!

终于等来一条喜讯,一日下午,班主任王老师郑重宣布:“同学们准备好,过两天我带你们去枝城照相!”

啊,真的吗?刹那间,教室成为“鸟园”,同学们像喜鹊一样,叽叽喳喳欢呼起来,几个淘气小子还在教室空行里翻起了跟头。只有几名心细的女孩聚在角落里嘀咕:“这事要等去了才算数呢!”

孩子们质疑是有道理的。学校离枝城城区少说也有20多公里,且不谈出门多少费用,单讲无车接送,领一帮孩子徒步远足数十里,放在当下简直就是“白日梦”。估计再借九个胆,如今也没几个班主任敢如此冒险;即便有这主意,家长也会当恶作剧否决。

枝城本是有名的江南小镇。那里有连接东西、贯通南北的水陆交通,有码头、有轮船,有枝柳铁路、有长江大桥,能见到南来北往的列车。更重要的是,听说枝城大桥的桥头,还有荷枪实弹的哨兵。在孩子眼里,哨兵和警察永远是神圣的。

此前,我和同学们只在春游时登上家乡最高峰云台观,趁着晴空远远瞭望过枝城长江大桥,压根儿没近距离参观那雄伟的钢架桥和护桥哨卡,火车也只在电影里见过,幼小的心灵充满神秘的色彩。

没过几天,我们就按照学校和老师的安排,做好人生第一次离家远行的准备。既然没有车辆接送,没有捷径可走,我们也只能暗下决心,发扬红军长征的精神,跟随带队的班主任勇往前行。

说走就走。出发当天,同学们带上在家里备足的零钱和食物,一大早从学校启程。步行四五里小路之后,我们的队伍才踏上宽敞的公路。当年的乡村道路,能铺上沥青的主干道并不多,去枝城的路还是晴雨路。夜里下过雨,脚下的路虽宽却满是泥泞水浆。

初出乡村,盼着合影,师生一路兴致勃勃谈笑风生。我的年龄和个头在全班最小,走起路来老追不上别人。好在前面的路队,一发现有人落下,便会稍稍放缓行速,等到人齐了继续赶路。尽管那时的车不算多,但事关几十个孩子的安全,至今想来还为老师捏一把汗。

当天下午一点多钟,我们抵达枝城。一到镇上,便觉雨后的江风格外凉爽,也见到了宽泛雄浑的滔滔江水,兴奋瞬间冲抵疲劳。老师迅速把孩子们安顿在照相馆附近的候船室休息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走进候船室。

一栋低矮的楼房与长江仅一路之隔,门口的老路一个挨着一个凹坑,积存了大量的污水。并不宽敞的客厅,摆放着几排发黄的旧木条椅。行程过远,年龄尚小的我们极为疲倦,遇上椅子即刻抢坐一空,有的甚至躺下就睡了。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孩子“占位”,闹得前来候船的人没个地方落座,一时工作人员也被急得露出惊讶的神色。

当然,班主任成了最忙的人。王老师一边要照管好我们,另一边要赶过去联系照相事宜。那时乡村无电,没什么电视电话,仅有简陋的有线广播,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。见王老师能在大街上钻来钻去,精灵熟套,我们觉得他了不起,打心底佩服。出去之前,他显得很不放心,总会细细交代,像父母一样叮嘱每个孩子不要乱跑。

我们是远离江河的乡村孩子,当年进城,大多是熊猫坐滑竿——头一遭过洋瘾!胆儿虽小,好奇心却重,险些弄出大事来。

当时正值长江主汛期,浑浊的江水波涛汹涌。我们被眼前雄劲的气势所震撼,也被滚滚东去的江水撩拨着思绪。王老师刚离开,我们几个男孩就兴冲冲跑向江边,大家穿着凉鞋,都想洗脚碰碰江水。

忽然间,一个叫勇仔的小子沿石阶下去,说是要清洗凉鞋沾满的污泥。山里孩子哪曾识得江水性子,我们正打算跟着下去。不料,勇仔猛然发出“哇哇”尖叫,一个浪头袭来把他拦腰卷走。说时迟那时快,慌乱之中只见他机灵地抓住锁船的钢缆,侥幸脱身。

“啊,好吓人啦!”我们个个都惊呆了。勇仔爬上来哭笑不得,衣服湿透事小,出了人命咋办?不敢想象,让人倒吸一口凉气。

没多久,王老师回来垂头丧气告诉我们:照相馆维修,要等三天之后开业!太扫兴了,我们又气又急。不能变通吗?老师说商量过了,馆领导要我们等几天再来。当时我就思忖,这店的生意必须塌气,想想我们大老远来,就算把相机抬出去也得设法跟孩子们拍照啊!

王老师很沉稳,先找地方帮勇仔烤干衣服,然后开会强调大家要吸取教训,注意安全。后来已近傍晚,他很有心计,领着我们分几批到旁边餐馆吃饭,吃完饭赶紧过来,目的是占领候船室免费“借宿”一夜,如果都住进旅社那将多出一笔不小的费用。

夜幕降临,江边过往的车辆和船只越来越少。几十个孩子兴奋够了,顾不得闷湿空气和蚊虫叮咬,先后躺在条椅上入睡。

这是一群花季少年,在那艰苦的岁月过着特殊的日子。

夜深人静。昏暗的灯光下,孩子们的睡姿各异:有的相互牵手,有的用小包枕着头,有的将小手放进衣兜护着零用钱……瞧着一副副可爱的模样,班主任脸上露出笑容。

别人能睡,王老师绝对不能入眠。年轻的“孩子王”不习惯这样熬夜,他克服白日里长途跋涉带来的困倦,强撑着精神,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室内几个来回走动、而又长时间不愿离开的人。

他明白,维护学生的生命和财物安全,就是今夜的天职。可是,到了下半夜,王老师实在有点熬不住。他禁不住打个小盹儿,刚一合眼,就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接近了自己和学生。

“你想干什么?”王老师翻身跃起。

“?!”一驼背跛腿的男子不说话,望着他露出惊慌的神色。

也许没机会下手,也许害怕蹲“号子”。下半夜,王老师疑心的几个扒手先后离去。释放了一种心理压力,倦意再次袭来,王老师的头又一次昏昏糊糊……

“起来起来,快出示证件!”刚一睡着,王老师被一阵有力的敲打声惊醒。

“要什么呀?”王老师揉了揉迷蒙睡眼,惊讶地问:“出什么事了,谁的钱包丢了?”一席话答非所问,逗得民警忍俊不禁。

女孩子吓得不敢吱声,几个男孩醒来抢着为老师拍胸作证,生怕王老师被警察带走。

警察知情后大吃一惊,当即批评王老师的“冒险行为”,又特别同情师生,再三责成他“就是一夜不合眼,也要照顾好学生”。

一个嘈杂惊梦的夜晚过去,迎来崭新的一天。阳光明媚,江面生起一层薄雾。照相馆停业维修,也没有人为我们去协商,看来不会有合影的希望了。王老师没有急于放弃,而是一边继续努力打听照相馆的事儿,一边领着我们游览街道、参观长江大桥。

那时不像现在的小孩,我们出去都舍不得花掉兜里的钱。饿了,先吃上几口自家的馍粑,实在不解馋才买上几个肉包子;渴了,先喝几口凉水,实在难止渴才合伙分开一个西瓜。

枝城是有名的工业集镇。怀着几分喜悦,我们去过工厂,路过集市,到过车站和码头,感受着“世外桃源”般的城市生活。

然而,最让我们兴奋的是登上枝城长江大桥。在这里,我第一次伸手抚摸巨大的钢桥架,仰望一盏盏洁白的路灯;也真见到威武的解放军战士,近距离观赏肩挂乌黑的冲锋枪站岗的哨兵英姿……

美好而富有激情的记忆,往往冲淡人生中诸多的遗憾。

儿时合影未能如愿,可我零距离触摸了长江水,还有那凌空飞架的大桥,感受到“天堑变通途”的宏伟气势;小学毕业照最终泡汤,却让长长的列车、壮观的“东方红”客轮缓缓驶入我记忆的“底片”。这是一幅永不磨灭的图像!

孩子的心充满爱意。回家更为艰难,我们用积攒的零花钱,为父母选购乡下缺少的西瓜、香瓜,还像小马一样将礼物驮运回来。

两天步行百里路,归途肩扛鲜瓜果。到屋时,我已双腿痛得没法站立,见到娘时双眼泪珠夺眶而出……

远足励志。失去一张合影,拾来一段故事,足矣。

作者简介:潘祖德,湖北宜都人。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、宜昌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宜都市故事学会副主席。爱思考、爱写作、爱摄影,喜好乡村行游、迷恋百姓生活;部分作品散见报刊网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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