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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润宜都

乡村三恋
发布日期:2022-06-09 来源:潘祖德 编辑:宜都融媒体

□潘祖德

留恋,如忌酸的书生咬上一口杨梅,倏然加深对望梅止渴的理解;思恋,如久旱的瓜地迎来一场酣畅的雨,顿觉遍地新芽拔节、小花绽放;眷恋,如棕熊发掘一洞油亮的蜂巢,蛰也狂补其中的野蜜……

雨  恋

庆哥与我同庚。他的童年也是在乡野杂耍中度过的。那时,父辈忙于“深挖洞广积粮”,根本无暇顾及自家子女。三五成群的孩子扎堆,无大人照管,嬉闹于山涧竹园乃是常事。

庆哥跟其他小伙伴一样,能偶尔趴在地上用捕获的蜻蜓、蚂蚱作诱饵,请蚂蚁排队“搬食回家”就算很文静了:“大官不来小官来,黄丝蚂蚁把轿抬……”

更多时候,庆哥是在挥“枪”舞棒组队“开仗”,是在上树采果子、抓知了,是在卷裤筒下水摸鱼、捉泥鳅……总之,天不下雨熊孩子就没法打住,必然会千方百计在外面找刺激。

腹有诗书气自华。转眼间,庆哥高中毕业,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已成为村里的读书人,行为举止自然显得斯文和浪漫起来。

到了十六七岁的年龄,庆哥喉结萌生,嘴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绒毛。情窦悄然初开,尽管羞羞答答,节奏比同龄伙伴慢了三拍,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骚动。

一个喋喋不休的雨季,庆哥正躲在小屋为自己的前景苦闷犯愁。忽然间,透过雾气覆盖的窗户,他朦胧瞧见外面的路人中,远远走来一位衣着红色短袖衫的姑娘。

庆哥顺手抓起一团抹布,三两下擦亮眼前的玻璃。他对红色比较敏感,却又努力抑制表现出来的莫名的兴奋。他用欣喜的目光淡定地护送,想让这位长辫姑娘缓缓走过门前那一段泥水小路。

怎么啦?母亲见他发愣若有所思地问。

没什么,庆哥轻轻舒了口气,小酒窝顿时泛起一阵红晕。谁都看得出,他此刻的脑海深处正浮想联翩:能和红衣姑娘在雨中共伞,再并肩走上一程,不,要走完全程,那该多好啊!

两年之后,庆哥圆梦,真有了一位能在“雨中共伞”的女友。女孩是同村人,书读得比他少,人却生得俊俏。

经媒人撮合,三个月后双方择定吉日订婚。女家的老奶奶是个乐呵人,逢人就夸自己的孙女漂亮,还夸张说男方订婚那天放了大鞭,炮仗惊得一头八九十斤重的瘦肉猪都跨栏飞将出去……

喜是喜庆,可乡村一些礼节还是很约束人的。平常都忙着自己的事儿,双方相见也并不简单;逢年过节,相互往来,有家人监督,想避开众人眼独表心思亦非易事。

庆哥期盼的,感觉美好的,就寄望于雨中的礼拜天了。遇上这天气,他会约出心上人,然后择其少有人行的偏僻小道去同伞漫步。雨珠拍打着深蓝的布伞,帅哥美女相拥在伞下边走边聊,爱好、情趣、事业、理想,还有家人和未来……

那是十分严肃的时代。虽有朦胧意识,但很少有人去做自认为荒唐而丢脸的事情,庆哥也是这样。除了羞涩的话题,他俩什么都谈。不知不觉,鞋碰着路边的草,露水淋湿了袜子,双双的脚印在雨雾中的崎岖山路上延伸……

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。蓝色之梦刚在雨幕中开启,不久却又悄无声息关闭了庆哥的橙色爱门。终于,在一个秋雨霏霏的日子,庆哥和姑娘之间不知何故,出现一道在当时看来已无法愈合的裂痕。

那天分手,姑娘破天荒撑开自己的花伞,庆哥不甘示弱也亮出自己显得有些破旧的黑伞。一前一后,他们同走一程路便遇上岔道,不同的是,她选择宽阔而又平坦的马路回家;他却别无选择,踏着那条被荆棘和野草逼成一条狭逢的、通往山外的小路。

又是一个雨季。历经磨炼后,庆哥触景生情望雨兴叹:也许当初太过任性,其实她是一位好姑娘。

庆哥转念沉思,人世间,爱与不爱本无对错:此时对,彼时觉得有错;自己对,他人觉得有错;眼下对,未来觉得有错。反之亦然。一句话,爱是自己品味的,无需在意他人评价。

多年之后,庆哥仍在雨季中认识了末位的她。如今,事业有成,家庭幸福,可那份美好的雨恋依然难于从他的记忆深处消失。

雨恋,恋的是那份温柔,恋的是那份滋润,恋的是那份娴静。

笔  恋

我十分自责,尽管遗失的只是一支普通的钢笔。

作为简单的写字工具,一支钢笔当下在许多人眼里或许没多大回事,甚至小到可以忽略。然而,谁曾想到,这支钢笔对我来说,就是一尊“宝物”,一件承载着师徒友谊的小古董。

二十年前,我结识一位外乡同事,他长我近20岁,可谓前辈。一日在城里集训,我和他有缘相邻而坐。当互通姓名后,他连声夸我:“拜读过你的作品,好样的,有思想有趣味!”

“不敢当,谢谢您的鼓励!”我当即一阵脸红。本是一次极为寻常的相识,却因一件事让我至今难以忘怀——

培训临近尾声,我的钢笔突然断墨书写不畅,讲师的精彩言论我无法记录,如同录音磁带卡盘一样。那年月中性笔还未流行,会场也很少提供文具,一旦笔墨罢工且无“备胎”,就意味着让你急火攻心。

我一边用纸擦着笔尖,一边暗暗思忖:关键时刻千万别“掉链子”。年长的同座见我一副焦急无奈的模样,便打趣问:“难不成你的文章,就是用这笔写的?”

“是呀,笔不畅文也不通啊!”我苦笑着自我解嘲。

“要是这样,那可有伤你的创作灵感哟!”老同事满脸惊讶,一本正经地望着我,手里还下意识摆弄着他自己的钢笔。

我正疑心自己的言语不当,以致老同志不屑一顾。

忽然间,我发现前辈手中的那支笔格外耀眼:这是一支戴着金属笔套的依金笔,银灰色,非常漂亮。我羡慕地开了句玩笑:“要是有您这样的笔,我也许会写得更好一些!”

“那就给你呗!”说着,他毫不犹豫将那支弹头流线型钢笔,顺势推到我面前,然后又从我手中拿去这支“不争气”的破旧钢笔。

我不相信,一句不经意的话,怎会让老同事忍疼割爱。以为他也是想开个玩笑,我急忙将那支可爱的笔退还给他。

“是真的换笔,物尽其用嘛!”老同事说着,再次将手中的钢笔递给我。

从表情看,他不像在和我开玩笑,而是确定将这支笔交换与我。仅有一面之缘,能把自己的喜好之物慷慨送人?疑心之余,我表示先借用一下。

“沙沙——”,有了这支流畅的笔,我加快抄写速度,没多久完成了业务笔记。实在不忍心占便宜,做完笔记我又一次归还钢笔,同时亲切地叫了一声“谢谢师傅!”

“真是书生啊,还推辞干嘛,拿着呗!”这位前辈笑着,也很直率地拒收钢笔。他补充提议:“以笔为‘媒’,和你结成忘年交不成吗?”

“真的?那我就收下师傅的馈赠啦!”面对突如其来的“爽约”,感激中我显出几分不安。自己的旧笔形同废物,送给他也没什么用处;既然真诚交友,我又能用什么回报师傅的情谊呢。

“这事不必在意,等你有了新作再分享给我!”那时没有手机,分手前除了互留工作单位,我们几乎没有留下其他联系方式。

此后,我一直珍惜着这支钢笔。在洁白的文稿上,用上它就像在欣赏一位芭蕾公主跳出优雅舞姿,就像在感受记录仪扫描生活遗存的痕迹,就像在忘年交师傅耐心的指点下勤奋笔耕。

随后几年,忘年交长者曾收到我少量的习作,师徒以书信交流,他给我提出过不少的创作意见和建议;不仅如此,我们还相互间广泛传递教书育人的信息。数年后,他退休隐居乡村,我再也没敢打扰。老人现已八旬高龄,想必会健健康康享有幸福的日子。

静中沉思,本是一类被置放在超市边角的普通钢笔,而在我心里这支笔分量不轻。它曾激荡我无数的思绪,鞭策我源源不断迸发出奇妙的梦想;那是一份美丽的见证,也是一件具有无穷魔力的连心笔。

因为马虎,这一天我在大街上竟把心爱之物弄丢了。等我返回寻找,一切均为徒劳。自责之余,不禁发出由衷叹息——

唉!失而不复,乃痛心之事;笔驻心中,却恋作友情。

艺  恋

孩提时代,我和无数乡娃一样,不懂艺术却喜爱艺术。即便朦朦胧胧、混混沌沌,并不妨碍大量英雄豪杰故事根植于心。

至今难忘,不论剧团下乡,还是电影队、杂耍班进村,尽管家教甚严阻力重重,我仍然会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。

有人实证,小时候的我,不仅敢闯、敢干,具有一定冒险精神,而且好奇心强,在很多时候会萌生强烈的探索欲望。比如活动结束,人家都谢幕或收家伙什了,我还尾随后台伸长脖子围观。

为此,自然免不了经常挨揍,或罚跪、或被偷袭,就算百米突围也难躲母亲的“鞭刑”伺候,那时就巴望浑身套上铠甲。

年幼自控力差,屁股还未消肿,过几天只要闻讯村中或邻乡送戏、放电影,我又会毫不犹疑混入孩子群“逃”声依旧。儿子看戏何错之有?父亲温和从不掺和“双打”,倒是经常说理“解围”。年长日久,母亲也心生怜悯,后来居然时有开恩放弃“单打”,只强调外出安全。

“延水甜,小米小,人民哺育我们在成长,我们是毛主席的小八路,革命熔炉炼成钢……”这是我最早看戏记住的红歌。

几名身着灰布军装,肩挎盒子枪的小八路艺术形象,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。那是20世纪70年代县楚剧团表演的小节目。

“月亮挂树梢,山村人如潮,政治夜校上新课,新人新事真不少;你看那王小兰,还有那张二嫂……”虽然带有浓厚的“样板戏”色彩,但我始终不会忘记那些被烙上时代印记的乡土文化。我的老师们,经常自编自演这类群众喜闻乐见“接地气”的节目。

“我参加解放军,穿上绿军装;走进红色学校,扛起革命枪;鲜红领章两边挂,五星帽徽闪金光。红色江山我保卫,前进路上指航向……”一身军人装扮:头戴军帽,身穿军装,肩扛木枪,整整齐齐排队行军的歌舞,令我心动不已。这是我到外乡参加中小学生文艺调演时,观看城里学校排演的情景剧。

“我是个公社的小牧民,手拿羊鞭多英勇……”这是我和小伙伴们,第一次登台的表演唱。

《我送石油上北京》《我爱北京天安门》等,是老师们最早教我学跳的舞蹈。后来参与很多三句半、相声、打竹板、九子鞭等说唱节目,接连感悟不知名的音乐和戏曲,不断激发我对艺术的深沉热爱。

在那特殊岁月,呆在教室读书学习的时间,仅占在校活动时间的一半;另一半,对我来说几乎是在排练节目和演出。平时把唱歌和练功当作课上,渐渐地,我也迷上跳、唱、翻筋斗和劈叉。

当今送戏下乡,电乐音响、舞台灯光一应俱全。过去送戏不仅要入村,还要进队(组)。设备设施简陋没法言说,教师演奏才艺只能集中在竹笛、口琴、二胡、板胡、琵琶等管弦乐器上,再高级点就算手风琴了。小锣鼓算是文艺宣传队普及的“标配”敲打乐。没有电,舞台中央挂一盏煤气灯就算透底亮了。

山下的生产队距离近,从学校出发方便,演出结束就直接回家。山上的乡亲待人客气,见有远道而来的学校宣传队,他们会提前备好土豆、红薯和绿豆汤之类,让小演员们先加餐再敲响锣鼓开场。有时演唱会散场已是深夜,我们还得打着火把下山,行走在乡间的羊肠小道上。今天的孩子,能有人陪护夜行一程山路就算非常勇敢了。

看电影和看戏一样,也是我幼年时的一大爱好。

那时候,我常常被邻居大孩子视为“跟屁虫”。他们去哪儿我也去哪儿,最有趣的是外出看电影,因为没去过的地方我不晓得路。

孩子兴奋起来可以通宵达旦。父母白天忙着集体活儿,晚上还有家务活,不会有闲心带我们夜间出去欣赏艺术。再说,即便去了也不会有娃们那么“耐看”,弄不好他们“早退”连累小孩半途而废看个中场,那将比一顿饭没吃饱还要严重。

《白毛女》《草原英雄小姐妹》《半夜鸡叫》,这是我八岁那年在一个冬天的雪夜里,连续看完的三部影片。从那以后,喜儿、大春,龙梅、玉荣,高玉宝等正面主角,还有黄世仁、周扒皮等反角“坏蛋”,开始扎根在我的脑海,引领我进入文学故事的启蒙期。

十来岁时,为了观看电影《侦察兵》,我跟随小伙伴走了十多里路,赶到大山脚下的青岭咀。后来追剧《小兵张嘎》《渡江侦察记》,我摸黑走路七八里,进入邻乡一生产大队。令人哭笑不得的是,因为困乏,就在观看这场露天电影时,我差点在外面过了一夜。

那是深秋的一晚,电影放了很久。尽管故事精彩,可无情的倦意还是向我袭来,我终于被周公降伏。

第二部影片临近结尾时,轰轰烈烈的枪战进入高潮,嘈杂声让我神志恍惚,变得迷迷糊糊起来。终于,旁边一堆稻草软软的,倒下去像床一样,我睡着了。

几分钟后,我隐约感觉有几个男孩在叫唤我的小名。可是,不知是缺少耐心,还是存心恶作剧,小伙伴叫了一阵竟一窝蜂开溜跑了。等电影放完后收场,那户提供场地的主人、一位善良的老奶奶,才发现我还躺在草堆里熟睡着。

“娃子,你怎么在这里睡呀?你跟谁一起来的呀?”老奶奶摸着我的头轻轻地问。我清醒了,就告诉她我住的地方。老奶奶知道不远,就连忙吩咐两个十多岁的孙子,连夜将我安全地送回了家。

当晚,愁得不敢睡觉的母亲没有责怪我。第二天一早,我刚醒来,她就开始淡淡切入“主题”。待我慢慢叙述清楚后,妈妈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狠很袭击了我的屁股。

母亲训人、惩处人,是从来不影响你吃饭和睡觉的,她说这叫“吃的不少,打的不饶”,我称这种教育方式为人性化“武教”。不过,她一旦决定“武教”,绝不会跟你挠痒痒似轻描淡写。她还经常推广给相邻妇女,“要就不揍,揍就揍疼”,成为相邻家长纷纷效仿的经验。

不可否认,棍棒教育是传统的惩戒方式,现已被多数人否定。作为教育人,我有时反思,面对这种“近乎失联”不寒而栗的后果,家长适用“武教”,远比说教奏效。我们这一代,大多是在这种育人环境中成长的。从那以后,我吸取教训,夜晚无论去哪儿参加活动,无论待多长时间,我再不敢懈怠打瞌睡了。

儿时印象中,农村的文化生活极为贫乏。百姓在一年中,能看上十多场电影就算庆幸了。有意思的是,每到春头腊尾闲季,村子里偶尔会过来一些杂耍的、说书的艺人,他们大多艺出一家,来自河南、安徽以及省内周边地区,据说很多是因天灾卖艺。那时都穷,也没有谁能给他们钱,这些艺人拖儿带女图的是吃一碗饱饭。

在民富国强的当今,回想起这些旧事,我自然觉得舒心敞亮。

艺术之恋,带给我无限的思考,带给我无畏的勇气,带给我无穷的力量。面对困难和挫折,面对预案和变数,精神追求永远更胜一筹。

作者简介


潘祖德,湖北宜都人。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、宜昌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宜都市故事学会副主席。爱思考、爱写作、爱摄影,常行游乡村、乐闻百姓讲古。部分作品散见报刊网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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